写在八月份的一段话—我们应当如何表达 LeeRinji

没有发出的文章

沙俄帝国过去所犯下的罪行,都隐藏在秘密的阴影中,五十万立陶宛人被放逐,成千上万的波兰人被杀戮,对克里米亚的鞑靼人进行种族灭绝的屠杀,所有这一切只留在记忆里,却没有留下任何图片作为证据,就像一件无法论证的事情,迟早会被说成骗人的谎言。

但是,1968年,对捷克斯诺伐克的侵略,却被拍成了照片,摄成了录像,被保存在世界各国的档案馆里。

——《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轻》

现在是一九七一年。米雷克说:人与政权的斗争,就是记忆与遗忘的斗争。

他用这句话来为自己的行为辩解,而他的朋友们认为他的这些行为不够谨慎:他认真地写日记,保留自己的书信,对他们讨论局势、探讨前途的所有会议都做详细的记录。他对他们解释说:他们没有做任何违背宪法的事情。要是偷偷摸摸行事,还带着负罪感,一开始就注定要失败。

——《笑忘录》

有一个多月没有在这个网站上更新文章了,倒并不是没有东西可写,实际上就在三天前我刚刚完成了一份文档。理论上来说,对文档内容稍加整理和修改(移除其中需要保密的信息),就完全可以把它放在这个网站上了。

但是我并没有这么做,或者说,不太敢这么做。

最近我受了某位老师的委托做RA,对所收集的一些各地媒体的历年新闻报道进行文本分析和统计。任务本身是很有意思的,也有一定的挑战性。我所说的刚刚完成的“文档”就是对这些新闻报道进行尝试性地分析和统计的报告文档。

而因为要进行文本分析的媒体新闻报道本身特点的原因,我的报告文档里面也充满了敏感词汇,里面为了说明文本分析可能存在的问题所给出的例子也并不是在简体中文里常见的表述。这本身并不是什么大事才对,让学术的归学术,理论上来说不应该对此进行自我审查的。

这也是我所认识的一些人的观点和看法。

笑忘录

遗憾的是,我们都生活在现实生活之中,没有人是真空中的球形鸡。在Censure和举报之下,谁也不能预料一篇学术上无害的文章会不会在现实生活中有害。我的那份文档其实并没有任何“反动”的思想,在文档中我只是陈述了我观察到的事实和对此的分析与疑惑。

这应该是没有什么的才是。

但是,我并不能保证每一个看到我文章的人都能理解事实与观点之间的区别,我也不能保证每一个看到我文章的人都是善意的(实际上我的两位在著名大学的同学朋友就是因为无害的表达导致社交账号被限制了)。而虽然在网站上我并没有实名,但是这个世界还是太小了,“万人如海一身藏”在现在几乎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

他最后还是接受了朋友们让他更谨慎些的建议。确实,宪法保障言论自由,可是法律也惩罚所有可被定为危害国家安全的行为。谁也不会知道,国家会在什么时候开始高声宣布,这一言论或那一言论就危害了它的安全。于是,他决定将那些会连累人的书信文件放到安全的地方。

这段话出自《笑忘录》,我第一次读到是在六七年前的常州,它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而在这几个月所发生的事情让我又想起了这段话。

这就是我“自我审查”的原因,“自我审查”是为了自我保护,如果有我认识的朋友想和我在Telegram或者Whatsapp上聊聊的话我是愿意讲一点什么的(前提是我确定我不会被举报)。

我们应当如何表达

其实写到这里已经离题目很远了,我本来也有些想说的,可是想想就觉得累,所以找出曾经看过的鲁迅全集里的话,引用如下。

如果你遇见社会上有不平事,万不可挺身而出,讲公道话,否则,事情倒会移到你头上来,甚至于会被指作反动分子的。如果你遇见有人被冤枉,被诬陷的,即使明知道他是好人,也万不可挺身而出,去给他解释或分辩,否则,你就会被人说是他的亲戚,或得了他的贿赂;倘使那是女人,就要被疑为她的情人的;如果他较有名,那便是党羽。例如我自己罢,给一个毫不相干的女士做了一篇信札集的序,人们就说她是我的小姨;绍介一点科学的文艺理论,人们就说得了苏联的卢布。亲戚和金钱,在目下的中国,关系也真是大,事实给与了教训,人们看惯了,以为人人都脱不了这关系,原也无足深怪的。

所以,你最好是莫问是非曲直,一味附和着大家;但更好是不开口; 而在更好之上的是连脸上也不显出心里的是非的模样来……

然而倘说中国现在正如唐虞盛世,却又未免是“世故”之谈。耳闻目睹的不算,单是看看报章,也就可以知道社会上有多少不平,人们有多少冤抑。但对于这些事,除了有时或有同业,同乡,同族的人们来说几句呼吁的话之外,利害无关的人的义愤的声音,我们是很少听到的。这很分明,是大家不开口;或者以为和自己不相干;或者连“以为和自己不相干”的意思也全没有。“世故”深到不自觉其“深于世故”,这才真是“深于世故”的了。这是中国处世法的精义中的精义。

——《南腔北调集》

说实话,我也不知道自己作了这样一片不痛不痒的文章出来,算是符合鲁迅老人家的教导,还是算不符合。